【刘松林散文集】《行走在人生边缘》连载一〈序〉〈阴差阳错的来到了林光〉
●刘松林 著

《序》
●刘松林
这一年,我根本就停不下来。停下来,脑子里就会被痛苦、绝望、忧疑和惊惧占满,使我心力交瘁,万念俱灰。
这一年,也是我五十年人生经历中最痛苦、最黑暗,也最压抑的一年。在巨大的挫折面前,我的身心承受着无以言状的压力,经常游走在死亡边缘。
所以,我只能不停地行走,用脚走路,用手书写,用心思考,让身体和大脑一直处于行走状态,以此来达到内心的平衡和宁静,并唤起对生的希望和信心。
我不得不避开我熟悉的环境,毕竟有很多的记忆会让我联想到过去,使我伤感,使我沮丧;但是我又不能走的太远,毕竟还有一些牵挂是无法割舍的。
于是我只能选择在城市边缘,到那些离我很近却又一直被我忽视的地方,求得片刻的宁静。行走成了我这一年的主题。
于是,我便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城市周边的山塬给我提供了足够的空间,让我陶醉,让我疲惫,让我宣泄;乡民们的质朴淳厚使我体会到了另外一种人生,让我放松,让我羡艳,让我反思;家人和挚友CX的不离不弃、悉心疏导、倾听鼓励更使我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和友情的珍贵,让我感动,让我留恋,让我沉静,也让我重新鼓起了人生的勇气。
在CX的鼓励督促下,我拿起搁置多年的笔,将这一年的行走见闻和思考都写了下来,拉拉杂杂的,竟有四十余篇三十万字,以此为我的人生竖一个标志,与过去告别,向未来致敬!
再多的苦难都已成为过去,再辉煌的经历也都成为记忆。重要的是前面的路还长,需要我鼓足勇气,重树信心,坚定的走下去。
也许前面的人生更精彩,谁知道呢?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我似乎已经看到了那扇窗户里透进的阳光。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走吧,把背影留在现在,把头颅向着前方,去开启人生新的修行。

《阴差阳错的来到了林光》
●作者:刘松林
停车的时候,CX说,今天来的这个地方比较幽静。我说好。我们每次出来,都是他开车。去什么地方,都由他定。我只是跟着他,只要出来,只要有人说话,只要能放飞心情,就好。
今天是4月4日,明天就是清明节了。前几天气温上升很快,最高温度已经接近30C°,感觉夏天已经来了。今天是个阴天,感觉有点凉爽。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会有大幅度降温,最大降幅可能达到18C°。我感觉骶髂关节隐隐作痛,走路有点瘸。我患有强制性脊柱炎,多少年了,对天气变化比较敏感。
我们停车的地方,是村民门前的一块空地。紧挨着大路,离310国道不远。CX说,这是南山村,移民搬迁点。原来村民们都住在山上,近几年搬下来了。怪不得我看这里的房子都是新的,外观基本都一样,村民房前屋后栽的树都一般大小,没有人高,几枝短短的丫杈像一只只手掌,朝天撑开,才发出一点点嫩芽,不仔细看还以为枯死了呢。村子周围也没有庄稼地,都是铺满沙砾的荒地,上面稀稀拉拉的长着一些杂草。村子下面几十米远有一条河,现在是枯水期,没有多少水。道路已经硬化,显得很整洁。村子不大,静悄悄的,连农村常能听到的狗叫都没有。CX说,离这里不远的林光,有一颗五百年的大柏树,得四五个人才能抱得拢,我们下次去看。我说好。心里就想,这四五个人才能抱得拢的柏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啊?
我们顺着村后的道路,往山上走。路边的野草已经泛绿,嫩芽从枯枝败叶中钻了出来。白蒿已经半拃高,有点老了。白蒿学名茵陈,是一味中药。据说清明前后的茵陈是最好的,有清热解毒、护肝明目的功效。每年这个时候,妻都会上山采摘,煮熟了拌着吃,一股浓郁的醇香,一丝淡淡的甘甜。过去我们这里曾经出过好几个闻名全国的肝病专家,据说就是以茵陈为主,配合其他药材,治疗乙肝,很有效果。于是全国各地的患者蜂拥而至。后来萝卜快了不洗泥,雇人一年四季收割白蒿,也不管什么季节不季节,甚至连牲口都不吃的臭蒿蒿都掺了进去,发向全国各地。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路边的荠荠菜已经起苔了,开出了繁星一样的小花,有的已经结出了三角形的籽粒。叶子已经老了,不能吃了。野枸杞的嫩芽倒是正当时,妻前几天还采来拌菜吃,味道不错。
季节还早,山上的槐花还没有大面积开放,只有性急的那么几棵树,露出了几串白色的花瓣,像月牙一样,在满山的绿色映衬下,非常显眼。槐花也是能吃的,通常是用面粉拌了,蒸麦饭,蘸汁吃,香甜糯软、滑腻爽口。还有蒲公英,细长的花柄把翠绿的花苞高高擎起,有的已经开出了黄灿灿的花,衬着翠绿的叶子,粉色的花柄,显示出一种开朗,一种豁达。这也是很好的野菜,据说可以降“三高”,备受时尚养生人士青睐。我小时候家里缺粮,每到春天,母亲就会采了来,给我们吃,能顶粮食。《诗经》里有“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的诗句,就是说我们这个地方,土地肥沃,苦菜也是甜的。应该是物资匮乏时代的写照。当然,更多的是自豪和溢美。
走了不到二十分钟,我们看到路边的山崖下面,有一排二层楼房和平房组成的院子,房顶上还有一个金属旗杆,倒也整洁如新。路边围着三五个人,在说着闲话。CX就问他们,这是村委会吗?那几个人争着说不是,村委会已经搬下去了,这是原来村上的学校。现在学校撤了,没用了。其实在我们这里,这样闲置的学校几乎每个村都有,过去国家“普九”,要求村村都要建学校;后来又搞寄宿制,集中办学,这些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建起来的学校,一夜之间都废弃了。由于是教育资产,也没有人敢做别的,只能这么荒着。这还只是个山村学校,规模不大。而且这里也是移民搬迁范围,人都搬走了,以后估计不会有什么用了。可以想象,在经历多少年的风霜雨雪之后,会是个什么样子。多少社会资源,就这么浪费了!
我们继续往上走。在学校崖背上,发现一口井,石砌的井台,铁制的辘轳,当年汲水时绳子磨出的印痕还在。井口不大,从井口往下看,可以看到井底,还有水。井不深,大概还不到下面的学校的地面,六七米的样子。CX说这么浅,又在崖边,应该不是地下水。对面院子里有一个老人正在劈柴,我们就问老人,这口井是你们吃水的吗?老人说过去是,现在有自来水了,不用了。这是山泉水,水质比现在的自来水要好。就是不方便,废了。言语之间,能感受到深切的留恋和不舍。老人的房子是砖混结构,院子没有硬化,很干净,劈的柴禾都整整齐齐的码在房檐下,很整洁。CX就问老人,你不搬下去啊?老人说下面有房子,孩子们都下去住了。我习惯了山上,不想下去。这上面房子好好的,路也修好了,水也通了,电也通了,空气又好,又安静。再说了,地都在上面,种地还得上来,住下面不方便。
村子是沿着山崖一路盘旋,层次分明。我们一路走来,基本上没有见到什么人,显得有点荒凉。沿路往上,很多房子都空着,有的是土木结构,已经坍塌了;有的砖木结构,还完好如初。这里的农家都是开放式的院子,没有围墙,门前栽点树,种些花。很多人家门前都种牡丹,这时花事正盛,一丛丛,一簇簇,熙熙攘攘,慵慵懒懒,随意开放,烂漫恣肆,旁若无人。粉红、雪白、青紫,硕大的花朵压得花枝弯下了腰,有点不能承受其重的感觉。有的花瓣已经掉落,洒了一地,更显示出凌乱、荒凉。这么多的房子没有人住,就这样荒着,让人觉得可惜。我就说以后有机会了在这里买一个院子,门前养点花,屋后种点菜,养一群鸡,看一条狗,朝看日出、沐浴星光,看看闲书,听听山风,闲适散淡,不问世事,也是不错的生活。CX就说宝鸡附近这种移民村多了,不用买,租一个,很便宜的。
从房子之间的土路走到村子后面,是一条通往山上的田间道路。路两边的田野,依次排开,层层抬高。有小麦,有果树,还有荒草。这上面没有水灌溉,都是靠天吃饭。去年冬天雨水少,开春以来也没有像样的降雨,麦子长了一拃多高,就应经出穗,减产是肯定了。CX说从这条路绕过山头,也可以下去。我们站在高处,可以看见山下的公路,还有绕山盘旋的渭河。从地图上看,渭河过了甘肃天水,就进入这样的山地。河北面是陇山,呈南北走向;河南面是秦岭,呈东西走向。渭河环绕其间,把两个山系隔开,划分出陕西和甘肃两省的界限。河道弯弯曲曲,反复盘桓,也使两个省的管辖范围互相交错,手机信号就有点乱,一步之隔,就成了跨省漫游。过去这里没有路,从陕西、河南到甘肃、青海,都走的北面泾河、陇山一线。1938年修了铁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才有了公路。但是极不好走,还没有成为主要道路。所以这里虽然离宝鸡市区不到三十公里,但是却极偏僻,很少有人来,恍若两个世界。近几年修了高速公路,才渐渐有了人气。那么,这里的居民都是从哪里来的?
应该都是历朝历代移民过来的。CX这样说。我觉得有道理。我有个朋友,家在秦岭深处的凤县,据他说他们家祖上是湖南桑植的,就是贺龙出生的那个地方。因为犯了罪,被押解去新疆流放,路过凤县,趁押解人员不注意,逃进了深山,就落了下来。实际上我们这里渭河两岸的荒滩上,有很多村庄,都是这种情况。我的家乡渭河岸边就有个村子,号称十五省,村民来自全国各地,都是灾荒年间逃难,流落到这里的。实际上,宝鸡也是这种情况。当年日本人占领河南,很多难民顺铁路逃荒到这里,就在渭河边的荒滩和台塬下的荒地上住了下来,后来城市发展,这里都成了主城区。现在宝鸡市区三分之一的人口还是河南籍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宝鸡的通用语言就是河南话,人称小河南。
CX说这条路不好走,我们走大路吧!于是我们又回到村里的水泥路上,顺着路往上走。路过一户人家,一个老人带着孩子玩。小孩大约三四岁,圆咕隆冬的,像个皮球,滚过去,弹回来,再滚过去,弹回来,很调皮,很可爱。CX就问老人下面的房子盖好了没有?老人说,我是前几年从沟里搬出来的。房子刚盖好没住几年,现在又让搬,有点舍不得。过几年再看吧。
我们看老人的房子,水泥到顶,外墙还贴了瓷砖,很结实,很亮堂。门前种了几株花,开的正好。院子里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物。想想也是,这样搬来搬去,确实有点浪费。
CX就说他发现宝鸡周边的农村生活习惯都很好,不管是经济状况怎样,屋里总是收拾得干净整洁,让人看着很舒服。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们离开了村子,继续往前走。路在山崖上,起起伏伏,婉转盘旋。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感。只看见山下沟壑纵横,远远地可以看见渭河不即不离,如影随形。对面的山岭,都覆盖着浓浓的绿色,远远看去,毛茸茸的,就像是绣上去的。CX就说锦绣山河,锦绣山河,可能就是指这个吧?我这也才体会到古人造词的形象,只有身临其境,才会有深切感受。
路边的山崖上,倾泻下来一片白花,密密匝匝,就像一面花的墙。在阵阵山风抚弄下,轻轻摆动,又像一条花的瀑布,很壮观。花呈单层五瓣,洁白如玉,叶子成椭圆状,叶边像锯齿一样,枝干上还有密密麻麻的短刺。CX说这是野蔷薇,山上很多的。我们前几天去北山,见到大片大片的野蔷薇,金黄金黄,我们叫金剑梅。那个鲜艳,那个壮观!我就很向往。
云越来越低,天越来越暗,路也由水泥路变成了砂石路,越来越不好走了。我就说我们会不会走错了呢?CX说不会。他语气很自信,也很坚决。于是我们就这样一直顺路走。风越来越大,天开始下起了雨。CX看出了我的焦急,就说,不远了,马上就下山了。这时我们遇到一个岔路口,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从上面走了下来。这明显是条小路。CX就问那女人这是条什么路,能不能下去?那女人说,这是上山的路,不能下去。要下山,只能沿着大路走。那女人大概三十几岁的样子,穿着粉色的蕾丝打底衫,牛仔短裙,高跟鞋,一看就不是当地的村民。CX就问你们上山干什么去了?那女人就说,我们是去上坟的,明天是清明节啊。
我忽然有一种凉森森、悚悚然的感觉。我们继续往下走,再回头看时,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下山只有这一条路,她会到哪里去呢?我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雨越下越大,我们越走越快。二十分钟以后,我们远远看见前面山下有一个村子,村口有一棵大树,树冠足有半亩地大。我们这是到了林光吗?CX说。我想起了刚来的时候他说过的话。
不一会我们下到山底,果然是林光。那棵大树就是他给我说过的五百年的侧柏,确实很粗大,分五个侧干,一个可能是被风吹折了,也可能被人破坏了,只剩下四个。站在树下,浓密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感觉很压抑。树旁边有迷信的人点的香火,树枝上挂了很多红线,可能是人们祈福的。一棵树,特别是侧柏,长这么大确实不容易。树老成精,它应该受到人们的尊重和膜拜。
天色不早了,雨也越下越大。我们绕树一圈,就匆忙离开了。沿着310国道,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了车上。CX感慨地说我们今天居然阴差阳错到了林光!本来是想在南山那块走走,怎么就走差了路呢?真是个意外收获!
我就想,这里的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回,怎么会走错呢?难道冥冥之中,我们感受到了树神的指引?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