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风景旧曾谙
文ll夏牧
1
桃红柳绿日,恰好江南时。春天,我行走在江南土地,包括山川河谷、田野阡陌、湖光江堤、都市街巷……
说不清去了江南多少回,只知道江南已成记忆中的一幅幅水墨画卷,在梦乡长亭低徊,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重现。
江南,你用二月的江花卷起火样的春波,迎迓我这盐乡之子,在我轮渡的江岸,尽我瞩目绿蓝交织、五光十色的春景;凭栏遥想万里长江浩荡东流,一润吴越腹地,把辽阔的洪荒写成鱼米之乡。
江南,你的足音从远古走来,一路迭宕,千秋传奇。从稻米果腹子民到孕育河姆渡的农耕文明,把中华民族的古老提升到明清的高度,又在现当代工业和科技浪潮中书写新的篇章,让世人瞩目。

2
一只水鸟从江北芦苇腾起,然后振翅于百里江面掠水翻飞,平潮逐浪再翱翔。浪花托起它的梦想,把初心亮翅于梦中江南。
七月流火的日子,一个七八岁的苏北学童,牵着年轻父亲的衣襟上船,然后相伴小火轮的“突突“之声,从我里下河西乡的故水之道一路南下进长江。一叶扁舟恰与江鸟同行。那般憧憬的心啊,就象这江上飞翅,望青葱江岸,兴奋地遨游遐想。遐想的眼神让邻座的长者惊叹。她对盘桓着心思的孩儿父亲说,这伢子将来有得走江南呢!

这是我邻居家的周二奶奶,她和我父亲一同去上海看望她的亲哥哥,一位早年随新四军南下去大上海的军官。他是我们乡邻口中常常炫耀的一桩美谈。周二奶奶说得没错,学童成年后的我,便常常从江北到江南,成为江南弯弯曲道上的陌路常客。其时的我们,已不走水路走公路,但长江是必过的天堑。先是轮渡过江,后走长江大桥,走南京的一桥二桥、扬镇大桥,走东边的江阴大桥、苏通大桥,再走南京的过江隧道。一座座跨江通途,便捷了一次次江南之行。

3
回望江南,七十年代初的我,走过你的街巷。白墙灰瓦,古老的马头墙连座成片,还有飞檐翘角的碧水花园,这使我惊叹走进了《红楼梦》的大观园。再遐想逝去不远的曾经,走过街巷的是袅袅娜娜的窈窕身姿,旗袍紧裹丰满的胸脯,凹凸扭姿的细腰和紧臀。一袭长衫架着黑边眼镜,撑着老红的油纸伞,把时光蹉跎。同时有西装革履如英伦绅士般走过的模样,行色匆匆,于无声处酿就惊天风雷。

游走江南、漫步田园,是种享受。一江分二的水土,和江北故乡没有区别,密集的河湖港汊也没区别,但江南的风物却烛亮了惯看故土的迷眼。陌上的桂树两人难以合抱,数百年中默默无闻于青坡原野,但它却为明清大将军拴过战马。一尊风雨蚀麻的泛青石墩曾飞溅过铁盔将军的热血,托举过义军将士的头颅。而一段幽长的青砖陋巷曾飘逸过刘伯温那道骨仙风的衣袂,横扫过张士诚的七尺桑木扁担。

从秣陵到盛泽,一路小河连着小河,流淌千年不衰的桑麻故韵。河水的金波银纹是昔日丝绸锦缎的辉光暗影。茅盾故乡的乌蓬船载着老通宝的希冀,将蚕娘吐出的千丝万缕送往河头的镇上。阳光把初春的背影晒得暖暖的,象是背了一盆火。再看那《林家铺子》的林掌柜习惯性地摘下老花眼镜,无奈声叹世道的艰辛,却不知百年沧桑换了人间,站在眼前的已是新时代的一众后生了。此时的桑田不再为桑,崛起的是一幢幢崭新的楼宇,楼宇的脚下是连绵不断的薄膜大棚铺向天边,如天外神人撒下的一抹抹银色篷帆,正扬起新时代新农村的畅想。

4
信步苏堤白沙堤,岸柳轻拂春面,耳畔传来柳莺浪语:“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恰是雨后初霁,碧空如洗。远山含黛倒映于静水湖中,犹如《春山富居图》景呈现眼前。长亭石桌边座,忽见苏大学士纶巾羽扇,正与好友吟诗柳下,把酒言欢。尚未道完长堤典故,一曲耳熟的《千年等一回》旋律骤然响起,曲波盈耳的陶醉中,似见仙绫白娘子从雷峰塔下走近身边,欲说千年相思。恍惚中惶恐告知于她,那许仙已成饱学之士,一生忏悔于雷峰塔下而不归。
踯躅之余,又闻“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渔舟轻荡,渔翁撒网,夕阳洒满江面。这久违的画面,在渔女的歌声里扑入眼帘,似见家乡的老庙塘中阔水激浪,渔鹰汆水欢腾。而脚下却是钱塘江的十里长堤、白玉雕栏。

5
“垒起七星灶,铜炉煮三江。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钱江渔女的歌声尚未绝耳,又闻“阿庆嫂”的一口京韵,字正腔圆入耳来。但见那“春来茶馆”的匾额高悬头上,脚下已身不由己跨入门内。檀木盈香的江南茶楼,吊足了来客茶瘾。一声声吴语软音夹杂不太标准的江南国语,让古色古香充满静谧中的现代气息。一壶免费的碧螺春茶,升腾起袅袅气氲,鲜活着江南江北一样的温度。置身其间,直觉得湖中茶山绿氤弥漫,在五脏六腑中澎湃激荡。而阳澄湖的蟹黄包子,却让敏感的舌尖感受到水之精灵的美妙。

一边品茶一边侃道,友人笑话常熟城里的美人从未见过呢!嗨,那是戏中之人,是胡司令的春闺,岂是你我之辈所能遇见的?脚下正是江南名城常熟市。常熟的虞山镇是我曾经任职的城郊镇之友好乡镇,友人相陪自是当然。趣谈中不觉登临虞山。
常人常望文生义,我也如此。我曾想象,既然叫虞山,必定与项王的虞美人相关吧?陪同的主人却告知,虞山因商周之际江南先祖之圣虞仲(即仲雍)死后葬于此山而得名。虞山北濒长江,南临尚湖,东南麓脚伸入古城。掐指数来,虞山之名已历3000多年。呵呵,想不到这虞山来历之久远,比秦汉之际的虞美人还要古老得多。

6
走下虞山,步行不远是江边。晴明灿光下,正是春风骀荡、岸柳生姿时。江畔的樱花桃红和杜鹃花儿一片嫣然。虽然时近晌午,阳光炽热,但并不影响欣赏艳阳春照江景的心情。
想起同窗上海远洋老船长清,曾于去年试驾20万吨崭新海轮游弋脚下江面,那时正红日初升,霞光遍洒。清君适时抓拍江景,堪称绝世之美。海轮搅起的粼粼江波,把一片霞光揉碎,恍若天界仙境。遥想居翁当年游走这扬子江面,应该也是这般景象吧?否则怎会吟出“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碧如蓝”的千古名句呢?
“忆江南,风景旧曾谙……”是的,江上风景传承于诗,江南印象铭记于心。江南,是道不完的意境,忘不了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