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间四月
文/宝蘭
天色青,我等你
祖母绿绣花鞋抖落的花瓣
恰似繁星坠落民间
经树下,醉了来人
你浅笑嫣然
犹如那轮安静贤淑的远月
我们放下手中的尘世,与一人
泼墨天地,独醉清辉
凡间的日子
我们把剩饭一点点从桌上拿开
一碗白粥,吃出水乡江南
我们习惯用方言来一场偷渡
把白天说不出的话,不过的关
在夜里,安然放行
娘
文/宝蘭
你似乎是一个虚拟的人
没人说清你的来处,没人知道你的名字
有人说我和你一起生活了两年
有人记得你扶着墙驱赶飞上摇篮的鸡
有人说我是从你冰冷的身上被人抱开
我才不相信这些道听途说,后来
有人把我带到一个小山坡
让我对着一堆土跪下,叫我喊娘
长长的野草和凌乱的小花
让我抱有敌意
它们怎么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长在别人的头上
我终究再也喊不出娘来
哭天喊地的事有过就算了
在外遇到难处,受了欺负
喊什么都没用,我就是喊破嗓子
你也没留下一张照片或别的什么
小时候很生气,别人的娘在家里
而我的娘却住在山上,是个野人
娘不是那个拿着糖果躲在身后
你回头就能看见的人吗?
无数次梦见,一个年轻少妇
手中拿着针线,头上盘起青丝
一幅人间最美的丹青
有人说她是我娘,我就是不信
如果你是我娘,更是我哽咽的喉咙和模糊的视线
这些年
文/宝蘭
童年不会哭,知道哭也没有用
大多数时间,我就是一根哑木头
保持一个姿势
手,伸向天上的娘
这些年,时常
忘记自己是个女人,洪流裹挟,肩挑背扛,连滚带爬地从
一个风口到另一个风口
面对一个人的日月,一个不确定的黎明
不知道该信谁和不信谁
这些年,不和别人比短长
把日子缝缝补补,东拼西凑
穿在身上,加衣御寒
把孩子带大,把老人送走
从青丝到白发再一次次把白发染成青丝
一次次用哽咽的喉咙告诉亲友
我很好,我还行,你们有什么事?
这些年我写诗
希望每一行诗句就是甩出的鞭子、拨出的剑、带基因的子弹,也是桃花源、女儿国
这些年,我朝山,礼佛,问道
哭着哭着就笑了
知道拿下多少东西,就要放下多少人
这些年,一个女人
“从自己的落日坐到自己的黄昏”
从不轻言幸福,也不轻薄寒冬
活了半辈子,真懂了
这人世间所有的幸福,都建立在薄冰之上

不做人间的俑
文/宝蘭
又见汉俑
一个女人在博物馆橱窗前
为另一个跪着的女人哭
那是忍了两千年的泪和心疼
那些遥远的悲壮和惊心
再次得到证实
两个重叠的灵魂
是大地上同一个心跳
告诉我 你的姓氏 你是谁
本该是一个转身入闺房的女子
是谁用一根绳索捆绑你入了后宫
又是谁把你发配边疆
被豢养 被贩卖 被奴役 被禁锢 被扼杀
是谁在指指点点
一个小女子生前的死和死后的生
我或许不该在这丢人现眼地哭
对于沉重的你 眼泪是多么的轻佻
我是谁 我又是谁的谁 我终究无法拯救你
我甚至无法安抚自己的哭
我随人潮又回到了从前
依旧做个人世的旁观者 不再为谁申述
千年前的盛宴 早已曲终人散
你还苦守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谁禁得起一个母亲的跪
起来吧 挺起脊梁
女人也可以血气方刚地活
不做人间的俑

真相
文/宝蘭
一碗迷魂汤熬了千年
硬生生喝哑了嗓子,所有搬上台的剧目
曾在暗室里,反复斟酌,重复彩排
为的是让人们相信每一句台词
看戏的人在看戏 演戏的人们也在看戏
曲终人散时
还要各自上路,最终
有人急着回家,有人揣着告别流放
一条河流的清白,必定在高处
污染不是原罪
没有一寸河床无辜
水落石出前
看吧,各自比着能走多远
(2020年.元宵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