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g-29]()
作者:高建国

![u_669883346_2327285466&fm_26&gp_0]()
~~西边的水没有洒完,最后一些沉下来。这沉下来的水经过时间的发酵,就成了酒。
酒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却,能让人解脱,而且无酒不成席。
~~好多人都喝酒,可是不同人喝出的东西不一样。富人或成功人士喝酒,喝的是品味;普通人请人办事喝酒,喝的是气氛;穷人或者潦倒之人喝酒,喝的是寂寞。
每逢坐席喝酒,离家两千多里的我常常想起父亲。
![timg-237]()
~~父亲爱喝酒,爱喝白酒。他一天三喝——早上喝、中午喝、傍晚喝,每天能喝掉一斤酒。如果节日里来亲戚的话,他能喝一斤半或者两斤。他可以两顿三顿不吃饭,但是不能一顿不喝酒。
~~父亲说,没有酒,身上就没有力气;没有酒,嘴里就没滋没味。父亲饭量本来就不大,一顿一个馒头、半碗菜或者一碗汤面条。喝了酒以后,他饭量常常减半,或者不吃。父亲因此骨瘦如柴,就像旧社会的流民,看了就让人心疼。
~~其实,父亲年轻的时候,没有事情,是不喝酒的。那时的他,也不喜欢爷爷喝酒,像我曾经不赞成他喝酒一样。我在家的时候,看见父亲喝得晕乎乎的,就对他说:“伯(bai)<开封方言>,你少喝点儿吧。喝酒的钱买成肉和菜,足够你两天吃的。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尽叫我操心!”
~~正在喝酒的父亲往往会摇摇晃晃放下酒瓶或者玻璃杯,红着脸说:“儿子,我也知道多喝酒对身体不好,可你爹就这点儿爱好2,你还不让我喝?我肚子里长了酒虫了,不喝酒喂它,它就闹腾我啊。”我听了,无语。
~~也许爷爷肚子里也长了酒虫,听二姑说,爷爷壮年的时候,每次担水路过合作社,不停下来抽二两酒,就不能把两桶水担回来。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他老人家常常拄着一根光滑的拐棍,提溜着酒瓶子,满村子逛。嘴里没味儿了,他就拔出瓶塞,对着瓶口抽几口。然后用油腻的袖口抹一下嘴,伸出舌头舔舔他的嘴唇,不浪费一滴酒。有时抽得猛了,就歪歪斜斜地走他的路。有时村里人见了,说:“老七爷,喝高了吧。”他黑红着脸,乜斜一下人家,瞪着红眼珠说:“高,我会高?”
~~有时话音未落,他就歪倒在路边、粪堆边、秫秸堆旁,甚至是厕所门口,呼呼大睡起来。残疾的、瘦瘦的父亲和年幼的瘦瘦的我,常常架着他的膀子,在村人善意的嘲笑中,歪歪斜斜三人行向家。因为爷爷就住在我家。
~~爷爷性格古怪,酒品不好,喝醉了就骂娘,骂这个儿子不争气,骂那个儿子窝囊,骂另一个儿子不孝顺。
~~~一次,他喝醉了酒,把我家积攒的半篮子鸡蛋都打烂了。父亲埋怨他说:“爹,你别喝了。看,把鸡蛋都打烂了。”他老人家破口大骂:“咋啦,打烂你几个鸡蛋就心疼了,我把你养大值多少个鸡蛋呀!?”
~~父亲当时无话可说。
~~父亲渐渐老了,好多事情记不清了,可是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喝酒的事情。那时他二十出头,在村里的磨坊磨面。村里一个年轻人当兵走了,临走时找到在磨坊的村长,要敬酒。敬完了村长,见父亲也在,就倒了一大碗白酒,端到了父亲面前。父亲端起碗一饮而尽,没有一点儿醉意,继续磨他的面。
~~从此以后,父亲和酒结下了缘。高兴的时候,他喝酒;难过的时候,他喝酒;走亲戚,他喝酒;来亲戚,还是喝酒。
~~父亲心灵手巧,木工、电工、修车、淘井、补鞋、修农具,几乎样样都会。街坊邻居有什么事了,就叫他过去帮忙。忙帮完了,他们就弄几样小菜,往往是炒豆腐、炒鸡蛋、炒白菜和油炸花生,然后弄上一两瓶酒,坐下来慢慢地喝。他们边喝边聊,聊农事,说古事,话家常,常常还谈论国家大事。喝着聊着,聊着喝着,常常一个下午或者半个晚上就过去了。有时我见他还不回来,就跑过去催。父亲常常大手一挥说:“吃饱了?一边玩去。”
![timg-186]()
~~也许我少年时代家里太苦了,为了借10块钱补交我的学费,父亲竟然跑了十几家。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心里有苦又说不出。因此,爷爷过世以后,父亲一喝酒,就醉。
~~街坊邻居常常把歪歪扭扭的父亲送回家,对我说:“建国,你伯喝多了,你在一旁看着。他要喝水了,你就给他倒碗开水;他要吐了,你给他拿个盆儿,然后给他擦擦;他要上厕所了,你就扶他去。”
~~端水拿盆儿擦嘴我会干,可是看他吐得满地和衣服上都是,我也很火。最火的是,扶他去厕所,完事儿了他竟然歪在厕所边。我小,我瘦,我没力气,有时又喊不到人,就哭着骂着拽他拉他,可就是拉不起来。
~~父亲醉酒出酒我还能忍,最让我难堪的,是他在亲戚家里或者酒席上喝酒,喝着喝着,眼睛就红了,浑黄的眼泪就下来了,然后就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自己困难,说供我上学难,说要是我考不上大学,怎么娶媳妇儿啊。大家听了,会放下碗筷,劝他,说会帮助他的。辛酸和悲伤流尽了,他也就不哭了。可是我看了很是难为情。因为穷人什么也没有,只剩下强烈的自尊了。
![timg-258]()
我上大学和研究生的时候,亲戚邻居家卖粮食帮助我念完了学。父亲知道日子艰难,把他命根子似的酒也戒了。我工作了,还了账,每次回去还给他一些钱。他手头不紧了,又拿起了酒瓶端起了酒杯。
修车、补鞋累了,或者做饭之前,父亲拖着擀面杖一样粗细的右腿,拐到床头,油污的大手拿起酒瓶,用牙咬开或者拧开塑料瓶盖。忙的时候,他就举起酒瓶,把瓶口对着牙齿不全的嘴,然后一抬酒瓶,扬起脖子,酒就像拧开的自来水一样咕咚咕咚进了嘴。劣质的白酒穿喉进肚,父亲的脸很快成了暗红色。这时候,忧愁和劳累就是他老人家的下酒菜。放下酒瓶的父亲咧着嘴,抹抹拉碴的胡子上沾的酒,出去接着干活了。闲的时候,父亲会坐下来,端起酒杯就着炒鸡蛋慢慢地喝。
父亲爱喝酒,可是很少喝过好酒,他喝的酒,不是沱牌酒、川沱酒、张弓酒、鹿邑大曲,就是散酒。
~~也许我们高家的男人爱喝酒,是遗传来的。爷爷爱喝酒,伯父们和父亲爱喝酒,堂兄弟们也爱喝酒。他们厉害的时候,常常是一斤不倒。现在,连反对喝酒的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timg-145]()
漂泊在外不易。孤独和忧愁就像自己的左膀右臂一样,形影不离。孤独难耐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干,生活没有意思极了,就像在撒哈拉沙漠里跋涉一样无味道。我就会去买一瓶二两装的白酒,拧开瓶盖喝上一口,让劣质的白酒刺激一下自己麻木的味蕾,在孤独的深渊中看到一丝闪亮。忧愁满腹的日子,能喝三两白酒的我会挺着喝上半斤,喝得晕晕乎乎,喝得朦朦胧胧,喝得飘飘欲仙。酒醉的我像突然获得了神力,挣脱了生活之网的羁绊,腾云驾雾一样逍遥又自由。喝醉了,我们能暂时逃离现实的沉重,获得片刻的轻松。
生活让我彻底明白理解了父亲,知道他是那样孤独,心中的苦与忧、喜与乐无人诉说,只好借酒消愁、以酒助兴。酒,不仅是父亲每日不可缺少的东西,而且是他最好的朋友,更是他永远的伴侣。
![u_859481041_4223183630&fm_26&gp_0]()
于是,我不再反对父亲喝酒,而是鼓励他喝酒,只要不常常喝醉就行。每逢假期节日,我就会带上两瓶好酒回家,让父亲换换口味、上上档次,享受一下生活的美好。偶尔,我们父子俩儿还会对饮两盅。
作者简介

高建国(1978—),男,笔名猴上猴,陇南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儿童文学学会会员,在《儿童文学》《学生天地》《新少年》《巴渝儿歌报》《少年时代》等发表童话、童诗四十多篇(首),获得各类文学奖近十项。
生活在地球上的外星人,因远离故乡,内心寂寞苍凉,以写作觅知音、寻价值,展开自我的救赎。常常希望跨过彩虹桥,寻找失去的奥兹国,或者抓住彗星的尾巴,踏上天狼星之路,写下纯真优美温暖绮丽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