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之路
作者 柳渊
写罢了几位亲人,父亲对我来说是个沉重的话题。让我久久难以提笔,一是父亲在儿女心中的份量最重,二是父亲因病去世,年纪只有六十七岁。这是我们弟兄姊妹心中永远的痛!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父亲在一个叫做汉中的地方工作,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回家一趟, 而父亲离去时,总是往南行走,于是,我便对那个南方生出了许多遐想,幼小的心灵便对那个方向产生了无限的向往与憧憬。
多年以后,父亲终于调回到离家较近的茂陵一家纺织机械配件厂工作,这样,他便可以每周六下午骑上一辆二八的自行车回家,周日从河边的壕里拉土回家,又把后院里猪圈的土肥用架子车运到地里,周一凌晨四,五点钟又和邻村的同伴骑行赶八点钟以前回厂上班。
这期间,每到暑假,我就随父亲一起去厂里他的宿舍复习功课,他们厂里不但有分配来工作的大学生,而且还有当教师的家属来探亲,所以,我有作业上的难题就可以找他们答疑解惑了。父亲也经常和他的同事在晚上下班的业余时间打扑克牌,输了的人钻桌子,而我经常躺在他们身边的床上看热闹,有时也恶做剧地把床单的一角偷偷的绑在身边叔叔的裤环上,等他输牌钻桌子时会带着床单下去,其他人见状便哈哈大笑!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一转眼就到了上世纪的一九八五年,我也在省城的一所大学上大二了,父亲这时也退休回家了,当时他只有四十五岁,还是年富力强,上了几十年的班,突然回乡务农,让他心里落差太大,很有些不适应,因此,他总想进城来做点事情。九七年我和几个同学下海办厂,这时父亲终于有了机会,也许是看到别人修鞋生意不错,他便要求进城修鞋,正好我们租赁的厂房有床铺可以入住,于是,他便在附近找了个摊位,白天出门修鞋,晚上住在厂里。有了事做,虽然辛苦,但他整个人感觉很充实。 一年后,我和东郊一个铸造厂老板合作,便把厂子搬到了东二环边上的石家街,那时的二环还没有修通,通往此处的公交车只有一 趟十六路,地理位置虽然有些偏僻,然而,工作场所和住宿条件却有了很大的改变,楼下是厂房,楼上是办公室,办公室内有个套间可以住宿, 厂里有职工食堂,饭菜价格也很便宜,父亲便在毗邻厂子的城中村里白天练摊,晚上回来休息。几年后,父亲觉得修鞋也挣不了多少钱,于是,兴趣大减,基本上就不去出摊了,这时,父亲觉得闲着也无聊,突然,提出为我跑销售,说他不要工资,只给他差旅费就可以,我也觉得他闲得无聊,就让他先去近处比较熟悉的武功县境内的一个飞机修理厂跑了一趟,估计连人家厂子大门都没有进去,但却给我带回来了对方使用单位的电话。看来,这次出差,让父亲深深的体会到了销售工作的难度,此后,他再也没有提出过要去出差!

这以后,父亲便大多数时候呆在老家,想出来就到我这里住几天,直到二零零六年九月份的一天,父亲在家上厕所时突然昏厥,然后去咸阳的纺织二院查出了胃癌,当然,真实病情并没有告诉他老人家,只是告诉他胃部有息肉,做个剃除手术就可以了,于是,父亲便信心满满地说,如果是这样,那咱就坚决把它做掉,我看着父亲勇敢的精气神,便和两个弟弟一起商议进行手术。并从西安的大医院请来专家施行了肿瘤切除术,大约三分之二的胃部被切除,手术看起来很成功,但父亲的精神状态却和术前大相径庭了,术前精神头很足,饭量也很好,而术后却元气大伤,精神状态完全处于低迷中,而且,两次化疗让父亲难以承受,不得不停止进行。这期间,我们兄弟三人轮流去医院看护,有一次,为了给父亲补身体,我买了一只乌鸡炖煮后送到医院,父亲吃后连连说好,然而,晚上他却腹泻了,看来太有营养的油腻食物他并不能消化吸收。

出院后,小弟在他做生意租住的胡家庙村给父亲另租了一间房,让父亲养病,吃饭时和他们一起吃,我的厂子正好离这里很近,有时间就去看父亲,只见父亲坐在小弟的床上看电视,脸上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而且,饭量也很差,这让我的心不禁一下揪得很紧,终于有一天,我正在上班,小弟打电话说父亲感觉身体不舒服,要我们带他去咸阳纺织二院再去看看,我当时正在忙,就告诉小弟说等一会我忙完了就过去,忙完手头的工作,小弟再次打电话催促我马上过去,于是,我赶紧跑了过去,上了为父亲租住的二楼小屋,父亲见我到了勉强的笑了笑,小弟立刻为父亲穿戴整齐,背上父亲下楼,我叫来了一辆出租车,让小弟抱着父亲坐在后排,在扶父亲进车门的那一瞬,我看见帽檐下父亲的脸色蜡黄,于是,吩咐出租车马上去咸阳,就这样,车子一路急弛,没有听到父亲在后面说一句话, 到了医院,医生让马上进抢救室,小弟把父亲放在床上,医生看了看父亲眼睛,说好像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我们不相信医生的话,说刚上车的时候还好着的呀!咋会这么快就不行了?医生说那你们在路上咋不和他说话,要不停的叫醒他才行啊!说完,医生用人工复苏和电击疗法也没有唤醒沉睡的父亲!于是,向我们宣布说父亲已经去世了!小弟听完后,蹲在抢救室的墙角失声痛哭,我也不禁悲从心来,五内俱焚,然而,我知道这里不是悲哀之地,压抑下悲痛的情绪,安慰小弟说这里不是哭泣和久留之地,快给父亲穿戴好,我下楼叫一辆出租车赶紧拉回老家,楼下正好有辆出租车,讲好要去的地方和价钱后,我马上到楼上让小弟背上父亲下楼,坐上车后 , 司机在城外的一个加油站加满油后,一路向西飞奔。
路上,我给在西安的叔父打电话说父亲已经不在了,叔父说他和婶子,堂妹,堂弟马上赶回老家! 一路上,我思绪翻腾, 想着父亲这么猝然就故去了,悲叹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和短暂,看着车外急速向后倒去的树木和麦地,突然,想到这条路正是父亲生前在茂陵上班,无数次披星戴月,早出晚归, 骑行了多少次的西宝路兴平段,而如今,父亲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再也无法睁眼看一看他那么熟悉的回家之路!
记得也是这条路,父亲和我拉了满满一车的木料,那时,叔父在村上学校当教师,为父亲承揽了几十套课桌和长条凳的木工活,为了节约成本,父亲便在厂里木工车间买了一车批发价的木料,清晨一大早 ,父亲就用一根粗壮的麻绳把架子车的两个木辕固定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然后,他骑上自行车 ,我坐在后面的架子车上,一路轻快的赶往他们厂里,尤其是下马嵬坡,更是紧张无比,要紧紧的捏牢车闸,才不至于使车子失控冲下又陡又长的这个闻名中外的黄土塬坡!与去时的一路轻快相反,回家的路就是拉了满满的一车长方木料负重前行了, 那时,我只有十几岁的样子,骑自行车都上不到座上去,只能横跨在车梁上脚蹬着两个踏板前进,看着父亲身上的拉车绳子紧紧的勒在肩上,低着头,弯着腰,像极了黄河边上的纤夫,纤夫们是集体合力,而父亲只有一个人负重艰难的前行,我只能在后面一手扶着自行车把,一手推着车上绑紧的木料往前行!那时,正是七月流火季节,刺眼的太阳晒得柏油路面发烫发黏,晒在身上更是让人皮肤灼烧,然而,父亲就是这样像背了一坐大山一样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进着! 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而他就像传说中的夸父逐日,不停地向着前方移动!而上马嵬坡更是最大的考验,父亲只好拉上一段路就歇上一会儿,直到天黑尽以后, 我们才回到了家中,这一天来回一百多里路,尤其是回来拉的那一车木头,让父亲不知流了多少汗,出了多少力!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就心痛不已!而父亲竟然像一座山那样毫无怨言,静静的矗立着!现在,父亲竟是这样静静地躺在儿子的怀抱中,无声无息地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趟路!

突然,一声汽笛喇叭声打断了我遥远的回忆,抬头一看,车子已经到了家门口,由于叔父提前通知了本家二哥,他们已经在厦屋中间搭了一张木板床,父亲被我们抬上了床,二哥说先给父亲刮一下胡须,看着二哥刮得困难的样子,我便提出来让我来刮,二哥便把手中的剃须刀交给了我,很快,我就刮好了父亲稀疏而花白的胡子 ,然后,大家为父亲穿好了老衣,叫来木匠为父亲赶制棺材!这一天,是二零零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也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天!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们弟兄三人大声哭泣也唤不回我们最亲爱的父亲了,父亲就这样辛辛苦苦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我们弟兄捶胸顿足,后悔莫及,为什么不把父亲拉到近在咫尺的西京医院去抢救,为什么不在去咸阳的路上叫醒父亲,为什么做完手术那么急切的进行化疗?这些,无疑都是加加剧了父亲走上人生的不归路!可是,再悔又有何用!就像后来我看了正上初中的儿子日记里所记录的那样,奶奶走了,爷爷也走了,老家还能是家吗?
如今,每当我回到空荡荡的老屋大瓦房里,看着父亲当年亲手建起的令人自豪的建筑,虽然,它依然挺立,仍然那么结实,而它的主人却离开它十几年了!

惟有父亲在房前屋后栽种下的四颗核桃树长得高大翁郁,每到秋天都果实累累,惠及四邻,看到这一切,我更加怀念故去的父亲,但愿他和母亲在另一个世界不再有病魔缠身,永远都是幸福安康!现在,我只能用文字来怀念梦中的二老双亲,愿你们一切安好,你们永远都会活在我们儿女子孙的心中!
柳渊
作者简介:柳渊,笔名柳园,西北工业大学材料学院毕业。自幼喜欢文学,虽入工科,然文学梦始终未灭,愿与文友共同进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