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文/公羽
杨树叶子最没有骨性,连着两场霜,就丢了魂儿似的往下坠。黄灿灿的零落在村级公路上。路旁的稗草早就白了,挺立着,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田里到了一年中最空旷的时候,除了谁家的几畦白菜还没起,剩下的便是一垄一垄的麦田。麦苗发到一拃高,就停下来,毛根根开始往深里扎,一冬都在暗地里攒劲儿,就等着开了春攒个儿。麦子是最本色的庄稼,耐得住寒冷也耐得住寂寞,从生到死都硬气。阳光混混沌沌地照着,很含蓄。土地吸足了金黄,又一点一点传染给麦子。已过了大雁南飞的当儿,即便没过,这灵物也少了,几年间没看到过天空中书写过“人”字或“一”字。麻雀们集体搬家,知冷知热地迁进村。平时杨树趟子里,偶尔能看到一两只黑老鸹立在桠杈上呱呱地叫,今儿个是一只也没有。
突突着,有三马子便下了道,喝高了似的在土路上晃荡,屁股后边扬起股飞尘,不多。车上是卷成圈的塑料垄沟和铁锹,一个六七岁的男娃在绿大衣里缩着,两眼珠子的不安分。放冻水是一年中最后的活计,推闸上水的事,轮不到年轻人耽误了外出打工。车停了,爷俩儿开始倒腾塑料垄沟,一头儿扎在机井口,一头儿通到麦田。孙子绕来绕去插不上手,末了就捡起一个土坷垃没目的地投,偏偏落地处就有一只野兔受惊跃起,油绿的麦田遂多了一个跳跃的黄点。“爷!兔子!爷!兔子!”孙子一蹦一跳地咋呼,爷爷的腰就直起来,目光跟着野兔跑出老远,脑海里闪现出一条几年前的黄狗。想象的狗撵不住现实的兔子,爷爷继续弯下腰,依旧重复手中的活计。等眼都酸了,孙子才安生下来,无趣无奈中,大概又想起什么,褪下裤腰,肚皮一腆,白光光的尿柱滋过田垄。
村庄似乎瘦了很多,少了往年满街满院的棒子秫秸。玉米杆儿都还了田,化了青肥,可日子倒肥实了。这年头农民怎么了?还不都是烧煤烧气!家家的暖气暖和着呢。留着土炕舍不得拆的,多是家里有老人,但也拆了灶台,盘了扫地风改烧大砟。牛驴骡马,猪狗鸡鸭,庄稼人也懒得养,要不多少户没有,要不一户就养了好多,再没有养着玩的,都是琢磨着怎么多弄个钱。有了钱,农家院也齐整了,厢房配房的戳起来,栽几棵柿子核桃,秋里看着坠了枝的果实欢喜,图个喜庆。农民骨子里忘不了本,兴趣全沾了土星儿,日子自然也不寂寞。新收的玉米去了苞衣一筐一筐拎到房顶,容易见干又算入囤。房上盛不了的就将苞衣打了结,一嘟噜一嘟噜挂在院里树上。晒干了的花生带着皮装了几蛇皮袋摞着,夜里不免就有仓鼠咬了洞,得紧着一粒一粒的剥,也有带着皮卖的,价码低,不上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晚上老少三口聚着个铝盆,边看电视边剥花生,铝盆里就开始嘣嘣的响。
小孩子们的耳朵最尖心也最慌,每年这个时候,就惦记着卖糖葫芦的吆喝和红红绿绿的秧歌。鼓镲一响,爷爷奶奶最亲,腿还在屋里心早飞出了院门。出门,少不了花钱,老人们不贫气这俩儿,一串糖葫芦还剩一半,小脸就模糊匀了,老的少的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呲着脸都笑成花丽猫……
日头西斜,惺惺松松的晕光,已印不出个影。该吃晚饭的时候,满村子也见不到几缕子炊烟。这不稀罕,年景变了,农家院也讲究个省事干净。顿顿依旧是为做饭发愁,吃什么好呢,腻了!风似乎比白天硬了许多,糊涂了整个村子的轮廓,灯在渐渐亮起来,透露出家的温馨。
冀中的冬天,就这么来了。
2005年10月
